暮秋的黃昏,總是來得比較早。迎著落日的夕照,我從門裡走向門外,告別家中的沈靜,來到嘈雜的街頭。這裡的世界對我而言,不管時間如何流逝,它永遠是這樣的陌生、危險,在茫茫人海當中,我如同剛學步的嬰孩,壓抑著不安,跌跌撞撞地摸索前路。
選擇一扇正確的門,如果沒有智慧的累積,無異是緣木求魚。但家人給了我這條魚,即使是遠方的遊子,在離鄉多年卻一事無成之時,回家的時候仍然希望有盞燈是為自己而點亮的。微弱的光芒,雖然趕不走內心深處的黑暗,但仍在我的前方,指引明路。在這裡,我為自己打開另一扇門,一扇修煉之門。未經世事的人,難以想像在門裡的每一個人,都有著一段屬於自己的故事,或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理由,而來到這座座落於都市中心的原始叢林。
每到傍晚時刻,家家戶戶陸續點亮燈火,來溫暖一顆顆在外奔波的心。在此之時,他們正要離開工作崗位,或喧鬧的校園。是要回家嗎?人聲鼎沸的開封街上佇立著一棟大樓,裡面只有他們細碎的腳步聲迴盪著。「志光公職,一生幸福」的看板高懸於此,原來今天「公職」已經是幸福的代名詞了,從教室大門一直延伸到樓梯間的每一顆忐忑不安的心,都想緊握住那看似遙不可及小小希望。從每一張浸泡在悶熱空氣的倦容上,我們都能找到一雙澄澈的雙眼正凝視遠方,不論是埋首典籍,還是向鄰近同學傾訴彼此的小故事,皆如臨海大鵬,靜待逆風,拔巔而起。我相信,這不是眷戀家鄉者該有的眼神。
這是殘酷的修煉,更是一場不計代價的獻祭。試問,我們到底可以為理想付出多少犧牲,獻出多少祭品?上課前我坐在教室裡,靜靜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。與我同排的走道上有位少女,她嬌小的身軀抱著龐大的包包,正勉強擠進狹窄的座位裡。她從包包裡吃力地拿出一本本厚重的書,正要開始看書的時候,一陣輕脆悅耳的手機鈴響了。少女忙亂地接聽,但語氣卻從一開始的無奈漸漸轉而強硬,最後她憤而切斷通話。是戀人打來的嗎?我不想胡亂猜測,但他至少在她的心中應佔有一席之地,因為從少女泛紅的眼眶裡可以找到一點蛛絲馬跡。這就是犧牲,就是獻祭,只因她跨進了屬於自己的那扇門。
在教室的另一頭,常常坐著一個不起眼的大叔。他到底幾歲了?在授課當中,我不經意的往那個角落一瞥,發現他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。也許,白天的工作已讓他耗盡精力,又或許剛好身體微恙,略作休息,但是他已經錯過當下,放棄了這次抓住幸福的機會。在這片廣漠的叢林裡,迷失著不少原本信心滿滿的獵者,他們之中不乏識途老馬,但就是找不到獵物,也找不到出路。只因為他們一次又一次和現實妥協,一次又一次錯失出手良機,所以幸福與理想一次又一次地與他們擦身而過。
想從門裡出來的代價原來是多麼沈重,便是如此,我能夠獻出等值的祭品,來阻止自己,成為叢林裡枯萎腐朽的一堆爛泥嗎?現在的我還不知道,但,我永遠記得,我是用這雙手推開這扇大門,就要用這雙手,拉開它然後昂首闊步地走出來。雖然不曉得,那個時候門外會有什麼在等著我,但如果一直留在門裡的話,就永遠不會知道。
有時候,我會在橙黃中帶著灰白的夢境裡打開一扇門。在門的另一頭,有孩童的嬉鬧,與伴侶溫柔的細語。在暮秋的小徑上,輕牽著他們的手,緩緩漫步,目送那片片楓紅被秋風捲起,帶向夕陽的餘暉裡。明明是一樣的秋,一樣的黃昏,但在這裡的只有幸福,沒有沉默與躊躇。夢醒了,門關上了,在黑暗中我仍舊想緊緊握住門把,打開那扇最後的門。
人生就是一場無盡的冒險,不斷在探求新的事物,發現新的領域。門,是為了被開啟而存在的,慎重地選擇它,毫不猶豫地拉開它,我們將會為那另一端的世界驚嘆不已,而它們也會成為我們的另一個機會,生命的另一種可能。門裡門外,就在一念之間。我們可以是門外徘徊的一個人,也可以是門裡新進的一份子,不是嗎?